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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陈逸舟
什么是真实?表演能否成为真实?
导演在老宅找到大量尘封的家庭录像,拍摄者是其外祖父母。以他们生平为主线,录像被剪辑成片,呈现家族群像的同时也传达了家族对他的意义。
作为家庭录像本片有几大价值。历史价值:创作者探索了审美情趣和情感,也记录了百年前的世界。研究价值:我们通过一个瑞士移民家族的视角看墨西哥和其他国家的风土人情,跨越半世纪的社会阶层、生活习惯、社交方式和价值理念一一呈现。人文价值:当时人们对镜头的反应及拍摄意识、家族变迁和家庭关系、新移民的变化,还有影像对这个家庭的重要意义。
我们关注影片内容的真假,还是真假背后的真实?与多数纪录片不同,片中人物是编排的角色,表演构成了影像主体。不禁想起阿巴斯的“特写”,以虚实难辨的手法还原真实事件。导演祖辈一生皆以此手法拍摄,终成为这个家庭的“真实”。
导演婴儿时期,外祖父已因患病停止创作,关于祖辈的记忆是模糊的,他们养育的三儿二女是本片受访者,影像使导演完整了对他们的印象,使家族形象更为立体。创作在电影与观众见面后仍持续,本片语境中只有至亲才知晓影像背后的故事,平淡的画面有了意义,幕后事件、关系和感触成就了影像价值。影像补全了记忆拼图,表演催化了真实。
祖辈常发动人们参与表演。为何对表演如此痴迷?镜头让情绪欲盖弥彰,他们强烈的表演欲体现了一种愉悦。此刻表演并非虚伪,而是情趣和释放。表演让我们成为任何人,是梦想最直接的表现,更是祖辈的自我表达。
一切源自外祖父年轻时想要向父亲证明自己努力操持家业时的自拍,他意识到真正追求后号召员工组起乐队,与父亲产生矛盾后,他去了纽约,用自拍编造成为指挥家的谎言,希望获得其原谅和认可。最终父亲得伤寒、家业待担负迫使他回到墨西哥,只剩影像能带来慰藉。
创作初期他选择坚持自我,伴随对父权和身份枷锁的抗争,竟成家族“诅咒”,自伊始便奠定其一生矛盾:证明自己、回归家业,还是发掘自我、为志趣发声?
外祖父逐渐将影像当作兴趣甚至执念,直到他遇到一生挚爱,而她遇到摄影机,爱与志趣结合了。
自导自演却未能给他救赎,执着表演和数年幸福未能摆脱矛盾,竟成讽刺:致力于扮演却遗忘自己;坚持自我却失去自我;用镜头记录一切却忘记了一切;对抗父亲却把父亲的错带给长子。他靠长子弥补对父亲的遗憾,致使被迫年幼离乡的长子与其对立,自救方式更如出一辙——影像。
跨越三代的情感具有普适价值,自我、身份、内外、家庭等矛盾对移民家族而言更甚。第一代立足家族家业。第二代年少移民,如脱离怀抱的婴儿只望回到故乡,仰赖父亲却被忽视需求,终徘徊于自我追求与强加身份、外部困境与情感诉求、远大理想与家乡家人的矛盾中。第三代继承矛盾,心中的家已是墨西哥。第四代失去了与家族的连接。不安与迷茫是家族特征,影像是对抗命运的魔法,它们成为了“时间定理”。
祖辈作品粗糙却有创作的原始力量和纯粹乐趣,婚后的频繁创作和质量提升反应了一度和睦的家庭关系。裂缝亦然,比如长子在影像中的缺失以及因家庭变故不断减少的创作。
对他们而言,镜头是心灵的眼睛,是突破角色固化的原点。作品是谎言也是后设认知;是自我追求也是理想坚持;是家族情感也是内心诉求;是乡愁也是远方。对外祖父及其长子而言更是与父亲抗辩的证明,是探索自身的手段,是精神的净土。身往何处、未来道路、人生追求都难以掌控,影像恰恰体现他们创造了为自己保留的东西,象征创作者潜意识中在应对困惑,是逃离与和解。
人因喜悦高歌,因感怀吟诗;表演行为的真意成为“艺术源于生活”的注解。影像碎片折射了祖辈的情愫,表演绝非无病呻吟,是自我救赎、生活志趣、精神指针,如导演对他们欧洲之行的描述:在表演中,是她对他的情感。
外祖父或许没料到,用来记录自己和周遭的影像成为所有人记忆的保险箱,这些片段使导演不仅重构家族记忆,还继承了下来。
导演于尾声戏剧性回顾了外祖父伪造的指挥家照片,而我们已理解其灵魂,隐瞒真相的背后是对家人认可的渴望。真情只需契机,一段影像正有改变的力量。其父看到照片后表示肯定并期待去看望;他也因情感沟通产生的责任感回归家业。
外祖父遥望远方,对“家”的情感和自我表达贯穿终生,对父的遗憾却成对子的悔恨。他想培养长子对瑞士的情感以延续家族精神、身份标签,甚至有朝一日在长子接替后达成住回瑞士的夙愿。长子为获认同、早日团聚而忍受压力,亲情却木已成舟。外祖父试图在幺子身上挽回,然而命运嘲笑了这份悔悟,幺子的梦想在他决定照顾病父时告终,整个家庭因其意外身亡而沉沦,创作彻底终止。几十年后这些影像再次被打开…
导演从未用批判眼光对待这些影像,他与观众分享了打通记忆、继承精神、完善自我的情感历程、寻根之旅。
家是故乡还是家人?或许那个烙上印记的情感寄托才是得以传承的家族基因。表演是浪漫的真实,唯用心体味才可捕捉。
围绕家族展开的“时间定理”回归家族,导演用祖辈的魔法诉说故事,留下最真挚的情怀。